沈雷,1948年生,中華文化促進會剪紙藝術專業(yè)委員會副主任,《中華剪紙》編委,浙江省民協(xié)剪紙藝委會主任,浙江省非遺代表性傳承人,臺州市民間文藝家協(xié)會專家組主任,臺州市文聯(lián)原副主席。從事剪紙創(chuàng)作五十余年,創(chuàng)作作品千余幅,作品發(fā)表于《美術》《人民日報》等,兩次在日本展出。剪紙《漁家樂》獲中國剪紙世紀回顧展金獎。2000年、2018年分別在浙江展覽館、浙江圖書館舉辦“沈雷剪紙藝術展”。曾出版《三百六十行》《鏤金剪彩》《新三百六十行——沈雷沈揚剪紙藝術》等剪紙集,主編《浙江剪紙四十年》《臺州工藝美術精品集》,與人合寫《浙江民間剪紙》一書。
11月,沈雷的“結緣剪紙”展覽在黃巖朵云書院舉行。展廳里,一幅幅剪紙作品,講述著黃巖城過去數(shù)十年的眾生百態(tài)。街巷、古橋、河道、商鋪、漁船……作者擷取著記憶中的身邊景象,毫不掩飾骨子里的江南意趣。
這些景物帶有天然的秀美與精致,但在沈雷的作品中,線條構成樸拙、大氣,圓潤間有粗糙的質感,充盈著一種原始的生命力。
不遠處,三三兩兩的來客圍著,沈雷安靜坐在中間,手里拿著毛筆,正為一幅作品打底稿,桌子旁邊,擺著他那把北京王麻子出產(chǎn)的金邊剪刀。
與前兩年相比,他的皺紋又深了幾分,但手部依然穩(wěn)定、靈活。毛筆在紙上奔走,不一會兒,一座江南水鄉(xiāng)現(xiàn)出雛形。
這暴露了他的“秘訣”之一。水墨勾勒,使他的作品與常規(guī)的硬筆線條區(qū)別開來。在國內(nèi),他是為數(shù)不多以毛筆打底的剪紙藝人。很長一段時間里,他的風格,在剪紙界橫空出世,尋不到來處,也很難復制。
這同沈雷的經(jīng)歷密不可分,而他與剪紙的因緣,就藏在展廳的數(shù)百幅作品中。他對生活的理解、于藝術的求索,被忠實地記錄在這些紙張上。
歲月的剪刀,將往事去蕪存菁,留下獨屬于他的人生輪廓。
街巷
沈雷的辦公室外,掛著一幅剪紙,題目叫《國醫(yī)館的那些事兒》,畫面表現(xiàn)的是舊時的黃巖沈寶山藥店。醫(yī)生把脈,來客看病,店員抓藥、煎藥、炮制飲片,諸多事宜動態(tài),惟妙惟肖。
要講沈雷,很難繞過這家百年藥店。沈家先輩來自寧波慈溪沈師橋,四代人扎根黃巖,經(jīng)營沈寶山。店鋪原本開在草巷,住處就在對面,沈雷自小,便在藥店的前街后巷奔跑穿梭。
藥店生意很好,每日大堂上人流不息??蛠砜屯臒狎v煙火味,成為沈雷人生的底色之一。
到了掌燈時分,生意歇下來,店內(nèi)的兩位柜臺先生,會以毛筆練字打發(fā)時間。一位名叫趙岳云,喜歡在黃稿紙上下筆,另一位叫沈吉元,則愛用報紙,寫的時候用淡墨水,一層層覆蓋上去,紙上形成層層疊疊的花紋。
每當這時,沈雷會踮著腳趴在柜臺上旁觀,專心得出奇。瞧這孩子有興趣,先生們將筆遞給他,“你來試試?”
影響還來自父親沈欽馥。沈欽馥擅長書畫,辦過《職工生活》《夜光報》等民間報刊,自己設計沈寶山的中藥仿單。父親送過他一本《豐子愷漫畫》。豐子愷簡練、質樸的筆觸,雋永、生動的表達,成為日后沈雷藝術風格的隱秘淵源。
幼時的沈雷,最喜歡的還要屬巷口“老麻”書攤上的連環(huán)畫。《楊家將》《雙龍會》《岳飛傳奇》……這些故事讓他著迷。攤主人姓姚,在此擺攤多年,知道是沈家的孩子,便允許他將畫冊帶回家中觀摩。
沈雷回到房間,關上門就是一天。后來家人走進房中,朝東的墻壁掛滿了他臨摹的“畫作”。
和成長于那個年代的許多藝術家一樣,沈雷的起步,并無什么名門師承,而是東鱗西爪地融江湖百家于一爐。他的藝術養(yǎng)分,既來自書本,也來自民間,源于黃巖城里的市井生活。落到剪紙上,這使他從無拘束,野蠻生長。
尋路
踏上剪紙一途,于沈雷而言更像自然而然。
“在紙張上剪剪刻刻,從小沒斷過?!鄙蚶谆貞洠爱嫯嬤€得準備顏料,而剪紙拿起剪刀和紙就能創(chuàng)作?!?/p>
那時的報紙還會使用剪紙作為報花,多以工農(nóng)生產(chǎn)為主題。1966年,“文革”開始,黃巖中學停課,沈雷回了家,埋頭搞起創(chuàng)作。
1968年,沈雷的剪紙作品《知識青年去農(nóng)村》在《工農(nóng)兵畫報》封底上刊登,這也是他首次發(fā)表剪紙作品。無意中,他在一期《工農(nóng)兵畫報》上發(fā)現(xiàn)了另一幅剪紙,作品下方標著一行小字:黃巖印刷廠供稿。
供稿者何許人也?沈雷對此產(chǎn)生了興趣。
在那時的黃巖,剪紙藝術只能算小眾。對于一個熱愛剪紙的年輕人來說,這般處境是寂寞的,他太需要同行之人。
沈雷立即找到黃巖印刷廠,他被帶到了設計室的馬友龍面前。馬友龍比沈雷大8歲,時隔多年,他還清楚記得當時的沈雷:清瘦、樸素,眼中滿是渴望。
兩個人成了朋友,這段友誼延續(xù)至今。那時的馬友龍已在全國許多報刊上發(fā)表過剪紙作品,他毫不吝嗇地為沈雷“科普”剪紙的流派、理念和那些“開宗立派”的剪紙大師們。在信息傳播不發(fā)達的當時,馬友龍無疑幫沈雷打開了剪紙藝術的大門。
“原本,我對現(xiàn)代剪紙和傳統(tǒng)剪紙的區(qū)別,概念模糊,不知怎樣算是好的作品。”提起這段往事,沈雷感慨良多,“馬大哥是我真正意義的第一位引路人。”
而在馬友龍看來,那時的沈雷,年紀雖小,卻充滿靈性,一點就通,“其實沒過多久,我就沒什么可以教他了”。
沈雷的第二個引路人是僧人林閑云。他是黃巖少有的古典傳統(tǒng)剪紙傳承者,在那個年代的臺州,每逢傳統(tǒng)節(jié)日,或如天臺國清寺要做佛事,都會有人請他剪些龍鳳圖案用以裝飾。
冒著大雨,沈雷前往林閑云家中拜訪。林閑云很是熱情,送了一大疊自己的剪紙給沈雷。精美的圖案、舒展的線條、雅俗共賞的美學理念讓沈雷驚嘆,自此日日向他請教。
從林閑云那里,沈雷了解到傳統(tǒng)剪紙的“語言”符號。
“比方傳統(tǒng)剪紙里愛用月牙形、鋸齒形,通過組合,能夠變化出各種花樣?!鄙蚶渍f,“現(xiàn)代剪紙則更加凸顯作者的個性,講究風格鮮明。兩者各有特色。”
出走
經(jīng)人指點后,沈雷開了竅,剪紙技藝突飛猛進。只看他當時的作品,已能在圖像的觀賞性上做到復雜、精巧、美觀,但他的藝術人生才剛剛開始。
那兩年,學生們都得去參加大串聯(lián)。借此機會,沈雷去了陜西。路過霍去病墓時,墓前的石雕群令他大受震撼,“身心被那種簡練、大氣、豪邁洗刷”。
“我至今認為,那就是中國最好的石雕!”沈雷感慨道。
后來年歲愈大,他受霍去病墓石雕影響愈深。霍去病墓石雕多是根據(jù)原石自然形態(tài),順勢而成。有一陣子,他喜歡“因材施剪”,拿來報紙、廣告紙,順著上邊的花紋、色彩,就剪出恰如其分的畫面來,效果出奇地好。
有一幅作品《漁歌》,在1986年全國二十五省市展覽中,《沈陽日報》將其排到了最前。多年后,湖南工藝美術研究所的一名領導告訴沈雷:“你的這幅作品,我們當時拿來印染,一經(jīng)開售大受歡迎,十余年未斷過?!?/p>
但這些都是后話了。
1970年的一天,沈雷還在腳手架上畫著偉人像,突然被告知:“你要上山下鄉(xiāng)了?!彼募艏埶囃痉揭簧下?,就被迫“出走”了。
他被分配到了新橋。前3個月,日日早出晚歸,種田、施肥,汗流浹背。他有些絕望,倒不是因為辛苦,而是因為“也許今后再不能創(chuàng)作了”。
知青們住在新橋的五鳳樓,這是一座清代建筑,雕梁畫棟,門廊窗欞間遍布精美圖像。不能創(chuàng)作,沈雷唯有每天東張西望,飽飽眼福。
所幸不久后,宣傳隊成立了,宣傳表演需要有人畫布景、刻印劇本,聽說沈雷擅長美術,這部分任務就交給了他。
重新拿起畫筆的一瞬間,沈雷感覺自己活了過來。
后來,他先后在黃巖中學、黃巖城關中學任教,又被調往黃巖越劇團擔任舞美工作人員。時代的潮水裹挾著人群,不知將往何處。沈雷不挑。只要有美術相伴,他那點微末的渴望就已滿足。
隔行如隔山,越劇的布景必須嚴格服務于劇情,沈雷從頭開始學畫天幕幻燈。他跟著一位臺州越劇團的舞美陳善家學習,對方將畫好的天幕幻燈借給他,他把自己關在劇場一周,日夜不停地鉆研、臨摹,畫到雙眼紅腫。過了一陣,陳師傅來看他,兩套一模一樣的天幕幻燈擺在面前,作者本人愣是認不出哪張是自己所畫。
劇團要排一出戲,常常幾天時間沈雷就要把布景完成。一次,劇團要演《平原作戰(zhàn)》,12米長的擋燈片,只給了他一個下午。
5年時間,沈雷記不清自己畫過多少的幻燈、硬片、網(wǎng)景。
有時,劇團還要往上海等地“偷戲”。導演、編劇、主演、舞美幾人同去,進場看戲,他得負責把場景、服裝、道具等偷拍、默記下來,回黃巖后,再憑記憶仿制。這養(yǎng)成了沈雷構思的急智。給他方寸天地,就能迅速將內(nèi)容填滿。
畫布景,要在巨大的載體上下筆,一般的工具無法勝任。十幾只罐頭瓶一字排開,三花牌顏料拌上樹膠,沈雷需要拿起棕毛掃帚,攪滿顏料,在數(shù)米寬高的“畫布”上作畫。
這段歲月的錘煉,對沈雷的剪紙創(chuàng)作,影響深遠。上世紀80年代初,沈雷重拾剪紙,打底稿時,毛筆在紙上揮灑,力道十足,昔日秀氣、小巧的氣質已改變。
取經(jīng)
1980年,沈雷進入黃巖縣科學技術協(xié)會搞宣傳工作??茀f(xié)不似劇團那么忙碌,他終于有足夠的時間進行剪紙創(chuàng)作。
這一年沈雷32歲。之后十余年,是他剪紙創(chuàng)作的噴涌期,也是其個人風格的形成期。
開始,為做科學宣傳,他以剪紙連環(huán)畫形式,剪了《智慧和尚與無核橘》《兒童健康10忌》等大量科普作品。這些剪紙多以講故事為主,與他的劇團生涯一脈相承,也為他后來敘事化的剪紙奠定了基礎。
業(yè)余時間,沈雷也開始了個人剪紙創(chuàng)作。他的作品,不失剪紙藝術線線相連等特點,但整體觀感上,又兼具畫作和故事本身的神采,不會因剪廢意。在圖像造型上,你能從中窺見傳統(tǒng)國畫的寫意、夸張,也能看到一絲連環(huán)畫的詼諧、生動,細品立意,又有著極為現(xiàn)代的表達。作品陸續(xù)發(fā)表,各地剪紙界便有人打聽,“沈雷是誰,從哪冒出來的?”
上世紀80年代末,他擔任中國民間剪紙研究會副秘書長。當時,中央美院民間美術系招生,著名的民間藝術學者、油畫家靳之林教授要向民間再招5名學生,專門點名沈雷。這讓沈雷受寵若驚,最后雖因家庭原因沒有成行,但也從此與靳之林“師徒相稱”。
靳之林研究民間藝術,他為沈雷介紹各地的剪紙文化,并鼓勵他吸收不同的民間剪紙元素,這讓沈雷又一次打開了視野。
過了兩年,中央美院前往陜西考察民間剪紙藝術,沈雷隨同前往。在黃土高原的窯洞里,沈雷見到了被稱為“剪花娘子”的庫淑蘭。剪紙貼滿了窯洞,放眼都是紅紅綠綠,而庫淑蘭的手中沒有一刻停歇。
沈雷為之動容,這是怎樣一個以生命剪紙的女人!
“太自由了,天馬行空,毫無拘束?!睂τ凇凹艋镒印钡淖髌?,沈雷如此評價。那時,他忽然覺得,從前的自己,還是太墨守陳規(guī)了。
我國著名的美術史論家、中國美院教授王伯敏是中國民間剪紙研究會的顧問,沈雷由此與他相識。王伯敏對沈雷這個小老鄉(xiāng)很賞識。他看出沈雷是自學成才的“野路子”,特地為他補習理論知識,講剪紙是農(nóng)耕文明的產(chǎn)物,要從傳統(tǒng)里尋找剪紙藝術的根源。
受到王老的啟發(fā),沈雷漸漸走上了向民間剪紙“取經(jīng)”的路子。
浦江民間剪紙歷史悠久,既有秀麗、裝飾性強的特點,又有北方渾厚、粗獷的造型,這與沈雷的剪紙理念十分契合。而浦江剪紙常以戲曲人物作為主題的特點,也與沈雷“講故事”的愛好甚為對路。
他多次尋訪浦江剪紙藝人,又查觀民間留存的剪紙“老熏樣”(一種保存剪紙的方式)。日后,他將從中悟到的精髓消化,剪出了作品《三岔口》。
《三岔口》是傳統(tǒng)京劇劇目,重在表現(xiàn)人物狹路相逢、彼此試探的氛圍。沈雷的《三岔口》,從人物造型上吸收了戲曲剪紙的生動特點,又一改浦江剪紙的細密,化繁為簡,突出主體,以簡練、流動的線條,營造出張弛有度的韻律感。
“學人無己則死。”沈雷笑道,“這幅作品,脫胎于戲曲剪紙,卻是我自己的東西了?!?/p>
當年王伯敏看到這幅作品很是激動,提筆揮就詩句,“刀頭利落剪農(nóng)耕,妙在虛中實處生。猶剪戲文三岔口,紙頭剪出打雷聲”。
2006年出版的《中國民間剪紙史》,是王伯敏的最后一部專著,書中大量引用了沈雷提供的案例。
人間
沈雷的藝術生命,隱隱有一條伏線。似乎一開始,他就是要往“人間”去的。
浮生74載,沈雷的生活范圍其實不大。以黃巖區(qū)政府為圓心畫一個圓,不出城關,大抵就是他日常的活動區(qū)域。退休后,他和家人重開沈寶山藥店,每天就是騎著電動車,往返于西街旁的藥店和家中。時間再往前倒退60年,他兒時生活的草巷也在不遠處。
無事時,他會在黃巖城里閑逛。他熟悉城里的一草一木。
“黃巖的山綿延溫厚,永寧江水穿城而過,五洞橋上人來人往近千年,街巷串起家家戶戶。”沈雷隨口道來這座城的“意象”,“這些都是我熟悉的,我喜歡聽人群的吆喝聲、吵鬧聲?!?/p>
也因此,沈雷的剪紙往往幾刀勾畫,就能精準復刻生活場景。有一幅《社戲》,描繪的是老百姓看戲的場景,臺下的觀眾聊天的聊天,玩鬧的玩鬧。沈雷笑說:“我觀察過,民間演戲,沒幾人認真看,多是鬧哄哄?!?/p>
沈雷不大愛提折疊法、陰陽刻法等種種“技巧”。在他看來,到最后,剪紙比的還是對藝術的領悟,“只有想通、想透,才知該用什么技巧,關鍵在藝不在術”。
去年,沈雷和女兒沈揚合作,創(chuàng)作“新三百六十行”剪紙系列。兩人以臺州各行各業(yè)的生活百態(tài)為原型,從鐵匠鋪、肉肆行、藥店等昔日景象,到如今的公交車、超市、美容院,以及外賣等新興行業(yè),數(shù)十年的城市變遷躍然于紙上。
這一系列,是沈雷對于自己多年創(chuàng)作的一次總結,他把記憶里的市井黃巖通通裝入了其中。
與女兒合作,也帶給了他新的體驗,是對他固有審美和創(chuàng)作習慣的一次挑戰(zhàn)。那些新興事物原不是他會碰的題材,因為有了這次創(chuàng)作,他硬著頭皮轉變觀念,嘗試剪出更符合時代的內(nèi)容。
再回過頭來,他對“新三百六十行”也不甚滿意,“因為要辦展、出書,我一門心思想讓大眾看懂,畫、剪、刻都太寫實了”。
談及此處,沈雷仿佛忘了還有旁人在,開始反復念叨起接下來的打算,聲音也響了幾分:“要放開,要豁出去,什么都不管,剪出真正的藝術!”
那一刻,這位平時儒雅隨和的老人,眼中忽然燃起了一團火焰,讓人想起了那句“不瘋魔,不成活”。這才是真正歸屬于剪紙的那個“沈雷”。哪怕早已是剪紙名家,他對剪紙的求索,似乎從未走到終點。
“你說,我再剪一個系列,就叫‘七十二巷’可好?”他忽然握住記者的手問道,隨后又陷入了沉思,“對,我是從七十二巷里走出的剪紙藝人。”
火種
沈揚還記得,小時候,父親整日整日地待在書房里剪紙,喊他吃飯有時都未見反應。
從前沈揚不大理解,直到自己也走上美術道路,學版畫、玩剪紙,鉆進去后,她有些懂了。
但在創(chuàng)作上,父女倆總有“吵不完的架”。
沈揚是版畫的底子,有自己的審美偏好。剛開始轉剪紙,沈雷從旁指導,她會“聽一半、扔一半”。
在聯(lián)手創(chuàng)作“新三百六十行”時,兩人的觀點也一直存在碰撞。
“比如上印刷時,我會習慣用P圖軟件將線條修得平整,讓它看起來更加精美。”沈揚說,“而父親始終堅持手工的粗糙感,覺得這樣會賦予剪紙‘人味’?!?/p>
在與女兒的辯論中,有時沈雷也會反思,自己是否過于傳統(tǒng)了。他十分警惕自己的止步不前。
他關心剪紙文化的傳承和發(fā)揚。人家請他去各地講座,他總是欣然前往。擔任全國各大剪紙賽事的評委,他每每留心有無好的“苗子”。他收了一些徒弟,有教師,有美術工作者,如今他們漸漸成為剪紙界的中堅力量。
這兩年,沈雷開始著手寫一本《黃巖剪紙》,專門講述黃巖剪紙文化的起源和發(fā)展。他提起年輕時受教的那些黃巖老剪紙藝術家,“得讓后人知道黃巖的剪紙是如何一路走來的”。
前陣子,省里搞民間剪紙作品的參展匯總,省群藝館一同志特地跑到黃巖征求他的意見。兩人一張張翻看作品,有些作品,他略一打眼,就知道出自誰的手,有借鑒了一些思路和元素的,他也能馬上說出出處。
“這張線條太緊了,這張內(nèi)容太散……”3個小時,他聚精會神,邊看邊點評。每當看到好的作品,他如獲至寶,幾乎恨不得把它從筆記本電腦中取出來細賞。
送走來客,他往椅子上一坐,一時沉默。75歲的他,其實早過了精力旺盛的時候。
“傳承和發(fā)揚,在我,能做多少做多少?!鄙蚶渍f道。
“你的風格獨特,有人能接上嗎?”記者問。
“無妨,接不上就接不上。”沈雷笑道,“生活和藝術都是如此,一代換一代,只要火種在,總會有新的出來。”
《三岔口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