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和陳鏞相知相交已三十多年,從臺州一路走到杭州,可以說是真正的老朋友、好朋友了。他喜歡讀書、寫作,每有新鮮文字出爐,總要和我分享。最近他又出了一本新書(之前已出過《廢廬》《蟻跡》等),書名是張浩題寫的,極富中國鄉(xiāng)村傳統(tǒng)文化意蘊的《土地菩薩》。全書分三輯(土地菩薩、村莊的淚、草頭喋血),所記都是上世紀80年代改革開放大潮初涌時,天臺這塊生養(yǎng)他的血地上“土地菩薩”管轄下的一方水土和那一方子民的故事,有歌有哭,有血有淚,有綿長的歷史迷思,也有現(xiàn)世的騷動和不安,但無不打上比天臺還“天臺”的那個年代的深深的烙印。《土地菩薩》這本書的思想意義、藝術價值和獨特的現(xiàn)實觀照,往大里說,我以為套用北宋張載的“橫渠四句”:“為天地立心,為生民立命,為往圣繼絕學,為萬世開太平”來評價,也不算過分。
在《土地菩薩》的成書過程中,我是個特別有幸的人,他每做完一輯,就通過微信發(fā)給我,我也很高興地作出回應,我大概是除了他本人之外,第一個能接觸到這些鮮蹦活跳的文字的人?,F(xiàn)在,我把有關這本書的我們之間的微信交流摘錄如下,作為一種比較私人化的、帶有一點體裁創(chuàng)新意味的“微信體”的讀書筆記,呈獻給各位,也算是我對于我特別喜愛的這本書的鄭重的推介。
2022年7月10日 ▼
陳:梁兄,這是我整理上世紀80年代筆記《土地菩薩》第二輯,勞駕你抽空看看,給些指點。
梁:大作拜讀了,越讀越覺得你的筆下功夫了得!當讀到尾聲“沒有任何征兆,一只碩大的黑衣蝙蝠從天而降,黃家塘的故事就這樣戛然而止”時,禁不住仰天嘆息,欲哭無淚,萬千感慨一時堵住喉頭。這是上世紀80年代中國解凍初期,一粒好不容易破土的種子的宿命!一個艱難覺醒了的村莊的宿命!一段終究要湮沒的歷史,一幅各色命運的小人物的斑駁糾結的生存圖景。
你知道,我的老家百步和天臺同飲一溪水(你文中寫的杜潭放木排等情節(jié),我少時也看過聽過,但沒想到可以被寫得那么具體生動),百步是臨海出西門最大的村莊之一,四五百戶煙灶,近半人家和天臺都有姻親關系,所以風水、風土、風物、風情、風俗和方言俚語(包括唱的鄉(xiāng)村小曲“高郎”“花名寶券”等)都相近相通。讀你的黃家塘就像讀我心中的百步!那個年代(造屋、村辦企業(yè)、封山育林、選村民主任等)、那些事、那些人(書中的丕榮、式周、茄腐書記、廣播員小羅的父親、公社書記、工作隊長和親民的縣太爺等),都刻劃得活靈活現(xiàn)、入木三分,有血有肉地活在你的筆下,出現(xiàn)在我的眼前。佩服你的心力、眼力和筆力,佩服你的出世入世,佩服你對鄉(xiāng)村人情世故的另一種意義上的洞明、練達和通透。這個敘事文本和結構節(jié)奏,也有許多可圈可點之處。但個人認為,如能更從容些,更放松些,不要那么緊,可能會更好些??h廣播站記者小鐘這個主觀視角,也應更多著墨,此人是這篇文章(黃家塘紀事)的邏輯(情節(jié))起點、拐點和落點。當然,前面說了,落點尾聲(一只大蝙蝠)無比精彩!
陳:按大哥指點,再作修改。
梁:此篇人物中寫得最有亮色的最好的是文云。
陳:非虛構寫作,純屬紀實哦。
2022年7月21日 ▼
陳:梁兄,把《土地菩薩》第一輯傳您。第二輯按您的指示增寫了一則。
梁:陳鏞,大作拜讀了,不是一般的好,有些簡直嘆為觀止,如青年導師、講事娘舅、長發(fā)幫、看似不經意插入的“田頭地角”等。我覺得你是真懂“天臺”的,你對天臺山的深情、深入和刻劃描摹的深刻尤其是具有的人性深度,就好比大戶人家排排場場開出的盛宴,滿桌的八大碗、九大碗,讀來很接地氣、很走心,很有代入感。序寫得很精到,除了“土地菩薩”這個在百姓眼里極具象征意義的主題外,文體也很獨特。你說純屬紀實,我卻把它當作筆記小說讀,如人生如戲、扶不起的專業(yè)戶、鴨媳婦、山農老余的多彩人生等等,情節(jié)細節(jié)都很豐富,那些事、那些人物,起起落落,眉眼口吻,神形畢肖。另外,你的文字極富表現(xiàn)力,尤其是浙東一帶的俚語方言,信手拈來,隨意挾帶,頓時滿紙生輝,讀來十分快意!天臺是部大書,不留下你的這些文字,簡直天理難容(呲牙)!
陳:一直來只有你在這樣夸我,令我汗顏,當然也有激奮!此書尚未定稿,語言上有意作些探索,接著還想在人性方面作些挖掘……
2022年7月26日 ▼
陳:第三輯水溪、蒼山事件,你還沒看吧?
梁:上次讀到黃家塘紀事“尾聲”止,未曾留意還有第三輯的“兩個事件”,這次補讀了。從我個人的閱讀體驗來說,水溪事件從一個記者的視角,亦虛亦實,一張一弛,主觀評述和客觀敘事交叉推進,波瀾起伏,跌宕生姿,單純中有很豐富很深刻的內涵,讀來很有趣味。相比起來,蒼山事件更像天臺歷史上更具典型意義的械斗,題材本身的塊頭、分量和影響力都是水溪事件無法可比的,其中許多曲曲折折的情節(jié)和豐富的細節(jié),如夾在娘家婆家中間的那個做“探子”的婦女,如你和林益柱老處長等見智見勇的八條建議,都很有趣。但總的觀感不如水溪事件的可讀性、悅讀性。我以為主要原因是文本結構和敘事節(jié)奏問題。在你比較緊張、流暢的敘事中,幾次大幅度插入民國時期和此事件并不相關的、性質也完全不同的“上下黨”事件,用力過頭過偏,建議可作另一讀史筆記,附在文后。
陳:你是一針見血、一箭中的?!吧n山事件親歷記”我已交縣檔案館留存,因官方志書幾無過程細節(jié),補縣志不足,聊勝于無吧。
作者梁雄,曾任臺州地委宣傳部部長、浙江省作協(xié)黨組書記、省廣電廳副廳長兼浙江電視臺臺長,現(xiàn)為中國作家協(xié)會會員、浙江省美術家協(xié)會會員、國家一級文學編輯。